“玉环,这两天刘跃进来过没有?”
他知道杨玉环讨厌刘跃进,刘跃进天天来廊,坐着不走,耽误她按摩的生意,现在突然提起,杨玉环不会袒护刘跃进。杨玉环并没有袒护刘跃进,但也推开韩胜利,起身穿衣服:
“没见。”
韩胜利:
“知道他去哪儿了?”
杨玉环瞪了韩胜利一眼:
“他又不是我男朋友,找他,怎么问上我了?该去工地食堂呀。”
韩胜利便知道,在杨玉环这里,并不知道刘跃进出了事。穿上衣服到外间,马曼丽提着一塑料袋鸡脖子进来。“曼丽发廊”还是老规矩,老板娘做饭,打工的杨玉环吃现成的。韩胜利又做出愁的样子:
“也不知刘跃进哪儿去了?”
又说:
“我现偷他包那贼了。”
偷眼看马曼丽,听到“刘跃进”三个字,马曼丽并无显出异常,也没搭理韩胜利,径直到水池子那洗鸡脖子,似乎事与她毫不相干。韩胜利便断定,刘跃进没躲在这里。再说,廊巴掌大一块地方,里间又是杨玉环的天地,刘跃进想躲,这里也没地方。
刘跃进另一个可能藏身的地方,韩胜利能想到,别人想不到,就是在魏公村三棵树街边开河南烩面馆的老高处。十多天前,韩胜利在魏公村偷东西,被新疆老赖的人拿住,老高还给他当过保人。韩胜利、老高、刘跃进,三人同是洛水老乡,韩胜利知道刘跃进与老高好。韩胜利到老高饭馆来,在这里碰到刘跃进不下十几回。从北京东郊刘跃进的建筑工地,到北京西郊魏公村,坐车得倒换五六回,平常不堵车,走一趟得俩小时,碰上周一周五堵车,仨小时五个小时就料不定了。周一周五,韩胜利也在这里碰到过刘跃进,便断定两人关系不一般。有时碰到他们在一起,也不见他们说话,就蹲在一起抽烟。抽半天烟,从两人的神色看,虽然啥也没说,但好像啥都说了。如是晚上,到了十点,刘跃进怕误了晚班车,站起身就走。老高把他送到门口,说上一句:
“过马路小心。”
刘跃进回一句:
“下礼拜有事,不来了。”
大步流星,走了。如碰到他们是白天,饭馆客人多,刘跃进还扔下烟头,钻到厨房帮老高做烩面。韩胜利以为他们都是厨子,又是老乡,所以对劲儿。韩胜利私下问老高,老高却说,两人在老家的时候,同在洛水县城一个叫“祥记”的饭店当厨子,那时天天在一起,并不对劲。厨房丢过半桶油,“祥记”的老板追查,老高怀疑是刘跃进偷的,刘跃进怀疑是老高偷的,两人还吵过一架,半个月没有说话。后来陆续来到北京,开始各干各的,十天半个月见不着,反倒想在一起说话。这时再提起洛水“祥记”的旧事,两人都“嘿嘿”一笑。如今刘跃进失踪了,他没别的地方可躲,剩下可以躲藏的地方,就是老高的烩面馆。说不定这刘跃进正在老高的厨房做烩面呢。韩胜利离开“曼丽发廊”,又去了魏公村三棵树。十多天来,因欠着新疆人的债,韩胜利一直怵着魏公村,如今与新疆人的事了结了,再来这里,也显得理直气壮。待到了老高的烩面馆,老高不在,买菜去了,韩胜利先查看烩面馆的里里外外,并没有刘跃进。韩胜利以为老高把刘跃进藏到别的地方去了,等老高买菜回来,刚要向老高打听刘跃进的下落,没想到老高扔下手里一捆芹菜,先跟他急了,没容韩胜利说刘跃进的事,仍说新疆人的事。韩胜利有些吃惊:
“那事不是了了吗?”
老高瞪他一眼:
“你的事是了了,我的事刚刚开始。”
原来,自老高做了韩胜利的保人,因韩胜利每天交罚款不及时,韩胜利躲了,新疆人便来找老高的麻烦。一帮新疆小孩,十多年来,也随父母在魏公村扎下了根,大人找老高麻烦,小孩便找老高儿子的麻烦。几个十来岁的维族小孩,天天在街上卖维刀或擦皮鞋,如今临时加了个活儿,路上截老高的儿子,向他要钱。给钱也让走,如身上没带钱,就会被他们打一顿。身上带钱,不准少于二十;少于二十,也打一顿。自老高做了韩胜利的保人,老高儿子被打过五回。身上不装二十块钱以上,不敢出门。自曹哥出面,还了新疆人的罚款,大人的事了结了,但小孩的事还没刹住车。昨天,老高儿子上街买了个冰棍,又被截住打了一顿。今天早上,连学也不敢上了。韩胜利听后,也很生气:
“这还得了,他们太不遵守协议了,我回去就告诉曹哥。”
老高并不知道曹哥是谁,说:
“祸是你惹的,从明儿起,你每天接送孩子上学吧,反正你也没事。”
韩胜利嘴里嘟囔:
“我也正忙着呢。”
又说,所有这一切,不怪新疆人,也不怪韩胜利,全怪刘跃进。刘跃进欠着他的钱不还,韩胜利还不上新疆人的罚款,才出了新疆大人小孩的事。全不顾这话并不符合事实,刘跃进欠他的钱,和他欠新疆人的钱,还差一大截。也是急着找刘跃进,觉得找到刘跃进比老高儿子挨打重要,正是因为重要,韩胜利从口袋掏出二百块钱,拍到桌子上:
“把这钱,给你儿子。二百,够躲十回打了吧?让过十回,新疆人再这么干,我真跟他们动刀子。”
看着桌上的钱,老高愣在那里,不知韩胜利下的是哪出棋。韩胜利又说:
“你把刘跃进找来,叫他还我钱。他还我钱,我再给你一千,当做精神损失费,不让你白当保人。”
老高掉入韩胜利的陷阱。经过这事,觉得韩胜利仗义许多。他马上说:
“你等着,我马上去工地叫他。”
解下围裙,就要出门。韩胜利马上看出,刘跃进并没躲在老高这里。不但没躲在这里,老高连刘跃进失踪都不知道,以为他还在东郊工地做饭呢,知道的还没有韩胜利多。不知有汉,何论魏晋?韩胜利一把拉住老高:
“刘跃进多长时间没来了?”
老高想了想,惊叫一声:
“可不,都半个多月了。”
又奇怪:
“他欠你钱,不该躲我呀。”
看老高的神色,也不像装的。韩胜利彻底泄气了,不再跟老高∴拢テ鹱郎系亩百块钱,转身出了河南烩面馆。
“曼丽发廊”没有,老高的河南烩面馆没有,韩胜利便断定刘跃进已不在北京,逃往外地。不在北京也好,寻找刘跃进,曹哥着急,“老齐茶室”那两个不认识的上等人着急,能看出任保良也着急,但韩胜利不着急。找不着有找不着的好处。韩胜利已使过两头人的钱,找不着,先白使着。真找到刘跃进,把刘跃进送给谁,是送给曹哥一头,或是送给严格一头,倒成了难题。韩胜利把这消息分别告诉了曹哥和严格,两方面更加着急,韩胜利假装着急。韩胜利明白,两方面着急,各着急各的,韩胜利在两方面之间,并不相互通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