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儿十分歡喜,才教展抹桌椅,擺列齋供。齋罷將晚,老儿問道:“要甚兵器?要多少人隨?趁早好備。”行者道:“兵器我自有。”老儿道:“二位只 是那根錫杖,錫杖怎么打得妖精?”行者隨于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,捻在手中,迎風幌了一幌,就是碗來粗細的一根金箍鐵棒,對著高老道:“你看這條棍子,比 你家兵器如何?可打得這怪否?”高老又道:“既有兵器,可要人跟?”行者道:“我不用人,只是要几個年高有德的老儿,陪我師父清坐閒敘,我好撇他而去。等 我把那妖精拿來,對眾取供,替你除了根罷。”那老儿即喚家僮,請了几個親故朋友。一時都到,相見已畢,行者道:“師父,你放心穩坐,老孫去也。”
你看他揝著鐵棒,扯著高老道:“你引我去后宅子里妖精的住處看看。”高老遂引他到后宅門首,行者道:“你去取鑰匙來。”高老道:“你且看看,若 是用得鑰匙,卻不請你了。”行者笑道:“你那老儿,年紀雖大,卻不識耍。我把這話儿哄你一哄,你就當真。”走上前,摸了一摸,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。狠得他 將金箍棒一搗,搗開門扇,里面卻黑洞洞的。行者道:“老高,你去叫你女儿一聲,看他可在里面。”那老儿硬著膽叫道:“三姐姐!”那女儿認得是他父親的聲 音,才少气無力的應了一聲道:
“爹爹,我在這里哩。”行者閃金睛,向黑影里仔細看時,你道他怎生模樣?但見那:云鬢亂堆無掠,玉容未洗塵淄。一片蘭心依舊,十分嬌態傾頹。櫻 唇全無气血,腰肢屈屈偎偎。愁蹙蹙,蛾眉淡,瘦怯怯,語聲低。他走來看見高老,一把扯住,抱頭大哭。行者道:“且莫哭!且莫哭”!我問你,妖怪往那里去 了?”
女子道:“不知往那里走。這些時,天明就去,入夜方來,云云霧霧,往回不知何所。因是曉得父親要祛退他,他也常常防備,故此昏來朝去。”行者 道:“不消說了,老儿,你帶令愛往前邊宅里,慢慢的敘闊,讓老孫在此等他。他若不來,你卻莫怪;他若來了,定与你剪草除根。”那老高歡歡喜喜的,把女儿帶 將前去。
行者卻弄神通,搖身一變,變得就如那女子一般,獨自個坐在房里等那妖精。不多時,一陣風來,真個是走石飛砂。好風:起初時微微蕩蕩,向后來渺渺 茫茫。微微蕩蕩乾坤大,渺渺茫茫無阻礙。凋花折柳胜揌麻,倒樹摧林如拔菜。翻江攪海鬼神愁,裂石崩山天地怪。銜花糜鹿失來蹤,摘果猿猴迷在外。七層鐵塔侵 佛頭,八面幢幡傷寶蓋。金梁玉柱起根搖,房上瓦飛如燕塊。舉棹梢公許愿心,開船忙把豬羊賽。當坊土地棄祠堂,四海龍王朝上拜。海邊撞損夜叉船,長城刮倒半 邊塞。那陣狂風過處,只見半空里來了一個妖精,果然生得丑陋:黑臉短毛,長喙大耳,穿一領青不青、藍不藍的梭布直裰,系一條花布手巾。行者暗笑道: “原來是這個買賣!”好行者,卻不迎他,也不問他,且睡在床上推病,口里哼哼噴噴的不絕。那怪不識真假,走進房,一把摟住,就要親嘴。行者暗笑道:“真個 要來弄老孫哩!”即使個拿法,托著那怪的長嘴,叫做個小跌。漫頭一料,扑的摜下床來。那怪爬起來,扶著床邊道:“姐姐,你怎么今日有些怪我?想是我來得遲 了?”行者道:“不怪!不怪!”那妖道:
“既不怪我,怎么就丟我這一跌?”行者道:“你怎么就這等樣小家子,就摟我親嘴?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,若每常好時,便起來開門等你了。你可脫了 衣服睡是。”那怪不解其意,真個就去脫衣。行者跳起來,坐在淨桶上。那怪依舊复來床上摸一把,摸不著人,叫道:“姐姐,你往那里去了?請脫衣服睡罷。”行 者道:
“你先睡,等我出個恭來”那怪果先解衣上床。行者忽然歎口气,道聲“造化低了!”那怪道:“你惱怎的?造化怎么得低的?我得到了你家,雖是吃了 些茶飯,卻也不曾白吃你的: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,搬磚運瓦,筑土打牆,耕田耙地,种麥插秧,創家立業。如今你身上穿的錦,戴的金,四時有花果享用,八節 有蔬菜烹煎,你還有那些儿不趁心處,這般短歎長吁,說甚么造化低了?”行者道:“不是這等說。今日我的父母,隔著牆,丟磚料瓦的,甚是打我罵我哩。” 那怪道:“他打罵你怎的?”行者道:
“他說我和你做了夫妻,你是他門下一個女婿,全沒些儿禮体。
這樣個丑嘴臉的人,又會不得姨夫,又見不得親戚,又不知你云來霧去,端的是那里人家,姓甚名誰,敗坏他清德,玷辱他門風,故此這般打罵,所以煩 惱。”那怪道:“我雖是有些儿丑陋,若要俊,卻也不難。我一來時,曾与他講過,他愿意方才招我,今日怎么又說起這話!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棧洞。我以相貌為 姓,故姓豬,官名叫做豬剛鬣。他若再來問你,你就以此話与他說便了。”行者暗喜道:“那怪卻也老實,不用動刑,就供得這等明白。既有了地方姓名,不管怎的 也拿住他。”行者道:“他要請法師來拿你哩。”那怪笑道:“睡著!睡著!莫睬他!我有天罡數的變化,九齒的釘鈀,怕甚么法師、和尚、道士?就是你老子有虔 心,請下九天蕩魔祖師下界,我也曾与他做過相識,他也不敢怎的我。”行者道:“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圣,要來拿你哩。”那怪聞得這個名 頭,就有三分害怕道:“既是這等說,我去了罷,兩口子做不成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怎的就去?”那怪道:“你不知道,那鬧天宮的弼馬溫,有些本事,只恐我弄他 不過,低了名頭,不象模樣。”他套上衣服,開了門,往外就走,被行者一把扯住,將自己臉上抹了一抹,現出原身,喝道:“好妖怪,那里走!你抬頭看看我是那 個?”那怪轉過眼來,看見行者咨牙徠嘴,火眼金睛,磕頭毛臉,就是個活雷公相似,慌得他手麻腳軟,划剌的一聲,掙破了衣服,化狂風脫身而去。行者急上前, 掣鐵棒,望風打了一下。那怪化万道火光,徑轉本山而去。行者駕云,隨后赶來,叫聲:“那里走!你若上天,我就赶到斗牛宮!你若入地,我就追至枉死獄!” 咦!畢竟不知這一去赶至何方,有何胜敗,且听下回分解。